戀愛不是罪,卻帶來了刑罰。

逼得你讓我傷痕累累地聽著他無聲的哭喊。

 

一、

手機的螢幕不斷明滅著。

「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你了,要不要見個面啊?」好幾個月了呢。

「咦?好啊!」

「說起來,你好像有答應過我要說什麼吧。」說他喜歡的人。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裝傻了,反正我一定會問的。」誰叫他當下要單憑著意氣行事,是他自己毫不猶豫地答應我的喔。

「喂!」

「我也會跟你講我的啦,所以放心吧!」就當作是交換吧。

「不要啦!喂!」

 

約一天吧。

有點期待呢。

 

你微笑著看向一來一往的訊息,絲毫沒有發現臉頰已經隱隱映出興奮的紅暈。

久未見面後的相約,使得心情有些難以自持,在床上輾轉難眠,甚至差一點無法入睡。

恨不得時鐘清脆的滴答聲能快些,讓日輪在下一刻便能灑落晨曦的光輝。

 

然而久等的太陽雖已升起,卻沒有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滿溢著不安的晦暗雲層。

放學時傘面的敲打聲落在耳膜,使得濕熱的空氣添了幾分煩躁。

 

即使是這樣陰鬱的天氣讓你漫不經心地看著手機螢幕,卻在想到了約定之後,不知不覺間讓嘴角漾起了幾不可察的淺笑。

原以為自己到得有些早,還有些時間能消磨,但當你在相約的便利商店前止步之時,便立刻發現他似乎早已立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等候多時,一面看著路過的行人,一面不安地瞄著手機。

明明時間還有一些,在急什麼呢?

輕輕敲了敲玻璃,他倏地抬起了頭,隨後露出那美麗的笑靨。

稍微有點羨慕那樣白皙的皮膚和娃娃般的晶亮大眼,甚至可說是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容顏,你沒來由地開始焦躁。

看向抿著嘴唇、顯現出不悅的你,他的眼神似乎透露出了些許疑惑。

然而你只是將之作為錯覺,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是向他比了比朝外的手勢示意他出來。

 

「嘿嘿,好久沒看到你了啊。」他竊竊笑著,滲透出了天然的傻勁。

「嗯,是啊。」並非感到無聊,而是個性使然,造成你的回話似乎總是缺了點興致。

「要去哪裡呢?」絲毫不在意方才的冷淡,他閃爍著興奮的眸子,盯得你有些發慌。

他果然最了解我了呢,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要不要去找之前的老師?她就住這附近而已。」你撇過頭,靈機一動,決定要替這隨意提出且毫無計畫的約會增添些建立在過去之上的回憶。

 

老師好似理所當然地感到驚訝,也理所當然地對你們倆的關係有些揶揄,笑說著你們「過分親暱,引人遐想」。

但是,我想,你只有把他看作小學同學、或是很好的朋友。

於是你傷著腦筋,重複著被周遭人逼到習慣了的動作,推拖著、辯駁著,露出尷尬卻也迷人的笑顏,強調著「他只是朋友而已」。

然而並沒有注意到,空氣中竟在無聲無息間拂過了些許寒意。

 

二、

言談間聊著近況,和許久以前的回憶。

我想起了四、五年以前,還是小孩子的你們從稚嫩的初次見面到之後逐漸熟悉、從單方面的試探到相互傾吐心事的關係。

 

葉片飄落之時,在許多人拉著母親不放的哭泣之中,你只是淡漠地和自己的母親揮手告別,並對著眼前的景象嗤之以鼻。

這時,你因聽見在人群之中最為明顯、甚至可說是響徹雲霄的哭鬧聲響而轉頭看去,見到的是那帶著汪汪淚眼、宛如洋娃娃的精緻臉龐。

你心中的不耐煩立刻被消除,並且換成了驚嘆。

受到了好奇心的驅使和因對方而產生的興趣,在老師汗流浹背地控制住場面後,你便上前和怯生生的對方交換了姓名,並得到了難以名狀的燦爛笑容。

 

過後,興許是因為你是第一個和他開口的人,對方總是在課間跑過來黏著你,和你分享著一天之中形形色色的事,毫無顧忌。

正因為他如此全無心機的熱情攻勢,使你也逐漸把滿是戒備的心房敞開,與對方一同歡笑、哭泣,攜手面對無數大大小小的難題。

枝椏乾枯之時,你們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玩著自己在靈機一動之下創造出的得意發明「紙上談兵」,意即在白紙上畫的格子中,以鉛筆圈出的黑子和白子玩著圍棋,並互相調侃著對方因掉入自己設下的陷阱而露出的懊悔模樣,或是偶爾提出難得一見的良心建議。

新綠萌發之時,兩人和其他朋友在教室裡玩著被老師因危險而禁止的追逐戰,時不時還會因為將課桌椅撞倒而發出彷彿要將瓷磚震破的巨響,卻也不會為了偷懶而互相推卸責任,而是齊心協力地把座位排回原樣,避免在被發現後引來一頓破口的大罵。

樹頂濃密之時,一群人在操場上揮汗如雨地打鬧著,時而還會因步伐不小心的錯亂而流出了鮮血,甚至被嚇著地哭了出來,讓你表面上擺出因眼淚而無奈的表情,卻又不著痕跡地擔心著對方,拭去他的淚水並小心翼翼地將對方扶到保健室以處理傷口。

而又是一次的葉片飄落之時,在換班過後的你們都因兩人還能在一起而欣喜地慶祝著。慶幸著未來還能在一起於朔風之中分享暖暖包,於烈日之下輪流替對方搧扇子。

即使六年間,兩人的身邊出現過各式各樣的人們和各式各樣的朋友,但是都不比你們來得相知相惜。

 

原本以童言童語相約著國中也要在一起,甚至是到了高中、大學都不能分開,卻意外地因為他的父母工作調職而被迫打破了約定。

分別之時,他的臉上又是多年不見的汪汪淚眼,而在你過去臉上的滿不在乎卻早已消失無蹤,變成了因強忍而泛紅的眼角和酸楚的鼻子深處。

儘管因為科技的發達使得你們都扮演了彼此的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卻因為距離變得遙遠而使相見的機會變得彌足珍貴。

即使如此,「人們總是在失去了才會想要珍惜」這樣的話語,對你們來說似乎一點也不合適。

一直都是惺惺相惜的兩人的聊天紀錄中,一邊是爽朗地直搗問題核心,露骨地表達出了關心;另一邊則是在私底下推敲,之後直接丟出解決方法讓他大吃一驚。即使是刻意將煩惱隱藏起來,也會被對方揭穿,並且或明或暗地替自己分憂解悶。

 

三、

談笑之中快速地晃過了半個小時多,聊過了自己和其他同學的近況後,才向老師簡單地道了個別。

你們之間擴散著沉默,儘管並不尷尬,卻讓你更加心急如焚地想要達成今天的目標。

「那,還有要去哪裡嗎?」你微揚著嘴角詢問他,而那笑,正隱約透著些許邪惡。

「嗯⋯⋯我是沒有打算要去哪⋯⋯」他側著頭思考了片刻,似乎完全沒發現你那笑所代表的「我想使壞」的任性。

「那就回去吧!」爽快地打斷他雜亂的思緒,你向前邁步,準備走向捷運站。

「咦?好快!」不知是出於訝異抑或是恐懼,他的驚叫竟難得地稍嫌大聲。

「啊,說得也是呢。」你回過頭,嘴角再度扯出了刻意的弧度,也讓我心底的小惡魔變得一覽無遺:「啊,話說,你好像還有什麼還沒說吧,嗯?」

這回你很確定,他的眼神立刻避開了你。

也就是在那一轉眼間,你明確感覺到了恐懼。

感覺到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會永遠地失去「他」。

然而那隱約閃現的不祥預兆,也就只跳出了片刻,所以你不予理會,執意要達到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我不要說啦,我不敢說⋯⋯」這次他直接撇過頭,讓你連盯著他雙眼的機會都沒有。

「啊,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你笑了笑,朝前走近了幾步:「我應該說過的吧,我很討厭不守信的人喔。」散出了迫人的氣場,你雖然沒有看著他,卻能感受到他紊亂的緊張氣息。

面對著已經進入「魔王狀態」的你,他只能在捷運站邊毫無章法地繞著圈子,企圖逃出你的魔掌。

但是你深知,他很明白你的個性,明白你說討厭的便真的是我討厭的,也明白一旦被我討厭便無法挽回。

所以他一定會回答你。

 

「不行啦,是祕密的,這件事也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猶豫不決地游移著視線。

「既然都有人知道了,就不叫祕密了吧。」趕緊抓住了語病,你快速地反駁。

「啊,可是如果你知道的話,告訴大家也沒關係了。」他的語氣中,顯露出了自暴自棄的態度。

「蛤?」你有些訝異的眼神,明確表現出了因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而產生的不快。

「就是這樣啊⋯⋯」他有些難為情地抹了抹纖細的頸子。

「什麼啊?」你緊皺著眉頭,讓表情轉變成憤怒。

「唉⋯⋯你真的很遲鈍,我明明就表現得很明顯了。」毫無聚焦的雙眼,讓這時盯著他的你,完全讀不出任何意義。

是認真嗎?

「有嗎?我沒感覺到啊?」我想,他只是在認真地想盡辦法逃避吧。

 

該用什麼方法讓他說出來呢⋯⋯

 

「我喜歡你啊⋯⋯」也就是當你在思索時,他突然間躲到你背後,拿著折傘輕敲了下你那稍嫌凌亂的髮絲。

總感覺,雨聲似乎在一瞬間大了起來。

「什麼?」你猛然回過身,直覺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剛剛在恍神耶,你要不要再說一次?」你小心地試探著,心中祈禱著這只不過是恍惚間聽錯的一句話。

「還要我再講一次嗎?」他慘澹地笑著,眼神像是發出了微弱的反抗,說著「饒了我吧」。

「好啊。」不顧對方的「求饒」,你只想要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啊,還是不要好了。」有些難為情地別開頭,反覆著沒有下文的對話。

但是,片晌之後回過頭來的眼神,卻又說明了一切。

明白到並沒有聽錯,你下意識閃避了那稀薄地難以察覺的溫柔,只能想到各種能夠回報的、殘酷的事實。

你有些混亂地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能滿足雙方。

而他也只是緩慢地將往前站一步便會與你相撞的距離拉開。

就像是逐漸將自己的存在從你的眼前、你的心中抽離。

 

你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尷尬。

 

我深知你將他視作最好的朋友,可以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展露真正的自己。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為的,卻萬萬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一廂情願。

在你的朋友猜測他喜歡的是你的時候,你還強烈地反駁,直說著「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明明你那看似單純的她,連他的臉都沒見過啊。

單單憑著你在閒聊中傳達給她的隻字片語,就敏銳地判斷出來,而你卻不相信。

或是不願相信?

而你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在與他的談天中提及其他男孩子時,會令他醋勁大發。

所以,你又選擇讓彼此陷入沉默。

卻感覺到了尷尬,逐漸掐緊兩方的脖子。

 

「我要先走了喔!」他似乎看出了你的慌張,背過身輕輕向你揮了下手。

這樣真的好嗎?

「啊⋯⋯」雖然不想講,但是,忽然間想到,答應他的事還沒有講。

「啊⋯⋯」就好像是與你有著無形的默契,當你輕喊出聲的同時,他也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了頭。

「怎麼了?」你對於兩人之間的默契和相同的話語感到有些啞然。

「算了,沒什麼⋯⋯」他又擺了下手,轉回身向前走去。

果然是想要問先前答應他的事嗎?

「我週末會跟你講的!」對著他的背影大喊,你並不確定沒入雨中的他有沒有聽見。

但是,一定要守信用的啊。

 

四、

我知道的喔,你很徬徨。

徬徨地減退了食慾。

明明以前也有過被不喜歡的人告白,而你也輕鬆地應對了。

但是,這次不一樣。

雖然不知道他會怎麼反應,然而你如果拒絕他了的話,可能會永遠失去這個最珍視的「朋友」吧。

雖然現在已經稱不上是什麼「朋友」了。

如果勉強維繫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繼續兩人之間的互動,繼續互相關心著聊天下去,是有可能的嗎?

如果當作忘了這回事,連原先答應他的事都不講,這樣會使他因食言而討厭我嗎?

如果沒有正面回覆他,只是模糊地虛應故事,會比較有機會維持這段不上不下的關係嗎?

 

如果我當初沒有那麼堅持要探他的祕密,是不是就不會面臨現在的窘境?

 

我不知道⋯⋯

 

跟別人商量的話,會有比較好的回答嗎?

僅僅因為一個念頭,就瘋狂地找尋著答案,這樣的「拼勁」,似乎還是第一次燃起。

甚至還異想天開地想把時間停下而埋首在高聳的書塔之中,但也僅僅是對著一堆單調的符號和文字敘述發呆而已。

落入言語所累積成的大海之中逐漸下沉,總感覺有些窒息,甚至因被海草纏住了四肢而無法動彈。

我赫然發現,縱使只是白紙黑字,你卻變得看不懂了。

只不過是因為一個一時興起的念頭,就讓腦袋被攪得凌亂不堪,完全無法明白要怎麼做,才能逃過週末的到來。

 

恨不得能止住時鐘刺耳的滴答聲,甚至回到過去消除我的念頭,讓這份後悔不復存在,朝陽卻依然在因課業繁重而原應期待著的週末升起。

真是個好地過分的天氣啊。

窗邊的枝頭在被連日的大雨洗禮後冒出點點嫩芽,空氣中也飄散著沁人心脾的清涼,還伴隨著些許鳥兒鳴囀的悠揚。

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日子,也知道這天氣只不過是偶然,卻感覺好像被上帝嘲笑著、戲弄著,而莫名擦出了怒意。

緩步走到書桌上拿起了沉重難持的手機,發現你們的對話仍然僵在對方掙扎著、帶著些許撒嬌的婉拒。

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長嘆,抬起輕微地顫抖著的右手,想要盡快了結這樣的煩惱,但是難以使喚的手指卻總是按錯了鍵,使得焦躁逐漸升起,又因焦躁而讓錯誤率更加提高。

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才打好的一句話、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構築成的情誼,卻只要一秒鐘輕輕按下「傳送」就可以將之崩毀。

「對不起,我喜歡的是她」。

一股不應屬於我的罪惡感油然而生,你將自己關進了無限思考的迴圈之中。

儘管清楚這樣的思考是沒有結果的。

 

總覺得,好久之後才被已讀了呢。

再更久之後,你才看見畫面上出現的一句「哈哈,也是呢」。

為什麼要強顏歡笑呢?

這樣,只會讓我覺得聽見了更清晰的嗚咽而更加自責啊。

難道他不了解我就是這樣的個性的嗎?

難道這其實是他刻意而為之的嗎?

我竟然無法分辨他真正的想法。

即使是想問,也問不出口。

 

而之後的之後,便沒有下文了。

這樣的你們,還算得上是朋友嗎?

 

好想見到你。

但是你一定不想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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